【编者按】
2023年3月15日,是南京大学文学院杰出系友张晖先生(1977年11月14日~2013年3月15日)逝世十周年,现转发周欣展老师《时代的声光》一文,以志怀念。
中文系(现为文学院)98级同学毕业20周年之际,适逢母校建校120周年,在北京和杭州工作的部分校友捐赠100万元,以其95级学长张晖的名义设立了奖学金,为校庆献上了一份特别的贺礼。我当年兼职学生工作,与张晖和98级同学交往较多,深感有缘。此时此刻,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又回到与同学们相聚于浦口、鼓楼两地校园的美好岁月。张晖(1977—2013)是上海崇明人,出身于一个清贫的乡村工农家庭,1995年考入南京大学中文系,一学期后(1996年初)入选第一届文科强化班(由中文系管理,张伯伟为负责人)。文科强化班是南大加强人文学科人才培养工作的一项创新举措,其贯通文史哲三个学科的综合性课程体系,来自文史哲三系的专聘教师,以及校系两个方面提供的多种优惠政策,让同学们受益匪浅,对于张晖这样极具学术潜力的学生的成长更是特别富有成效的。三年级时,张晖在张宏生老师指导下完成了近20万字的学年论文《龙榆生先生年谱》,显示出出类拔萃的科研能力。著名文史学者、北京大学历史系吴小如先生在《张晖著〈龙榆生先生年谱〉》一文中说:以这部《年谱》的功力而言,我看即此日其他名牌大学的博士论文也未必能达到这个水平。甚至有些但务空谈、不求实学的所谓中年学者也写不出来,因为当前中、青年人很少能耐得住这种枯燥与寂寞,坐得住冷板凳。我为南京大学出了这样人材而感到由衷骄傲和庆幸。(1999年7月31日《文汇读书周报》)
这段话常被引用,已广为人知。但还应补充的是,吴小如先生在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说:然而张晖君来信殷殷关注的不是他本人的这部《年谱》是否能有出版机会,而是嘱我设法打听,是否有好心的出版社肯把榆生先生的诗词遗作公开出版。这种纯粹为抢救和弘扬老一辈学者创作遗产的公心着实令人感佩。张君的《年谱》尚须略加修改以臻于完善,而其拳拳用心则令人兴“今之古人”之叹。故作此小文表而出之。
由此可见,张晖不仅学业有成,而且志在淑世,笃于情义。这才是一个真实、完整的张晖,也是张晖的特别优秀之处。因为天才固然令人赞叹,而后天养成的宝贵品格更能体现人性的光辉。
鉴于张晖的品学兼优,中文系在其读研期间请他担任了98级本科学生的辅导员,希望发挥其榜样的力量。一天傍晚,他和我坐学校班车在暮色苍茫之中通过长江大桥到浦口校区召开班会,他在讲台上面对百名学生讲话,声音不大,也不见演讲者常有的兴奋,但温文而雅,表达清晰有致,颇具为人师表的上佳气质。虽然张晖做辅导员的时间不长,不会也不愿做自我宣传,很多学弟学妹对其为人治学的了解并不很深入,但后来在南京大学任教的卞东波(1996级)、童岭(1999级),在清华大学任教的顾涛(1996级),在复旦大学任教的刘娇(1998级),在北京师范大学任教的刘利群(1999级),在苏州大学任教的顾迁(2000级)等同学走上学术道路都受到这位学长的积极影响。张晖研究生阶段的学习仍然一如既往地勤奋努力,毕业论文《晚清词学考论》得到答辩老师的一致好评,并被评为学校和江苏省的优秀硕士论文。在南大中文系学习7年之后,经周勋初、张宏生两位老师的推荐,他考入香港科技大学师从陈国球教授攻读博士学位,毕业后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工作,其间又赴台北中央研究院在严志雄研究员指导下从事博士后研究。随着两岸三地游学历程的延伸和学术交往群体的扩展,张晖的学术有了扎实而迅速的开拓、升华,在近现代学术思想史、文学理论批评史、明清诗词等领域都取得了丰硕成果。从2001年到2015年的15年间,其出版的著作和遗著已有16种之多:1、《龙榆生先生年谱》,学林出版社2001年版(增订本由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出版)
2、《量守庐学记续编:黄侃的生平和学术》(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版
3、《诗史》,台湾学生书局2007年版
4、《清词的传承与开拓》(与沙先一合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5、《施淑仪集》(辑校),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
6、《中国“诗史”传统》,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修订版于2016年出版)
7、《忍寒诗词歌词集》(辑校),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8、《无声无光集》,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9、《朝歌集》,张霖编,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10、《陈乃文诗文集》(辑校),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
11、《忍寒庐学记:龙榆生的生平与学术》(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版
12、《帝国的流亡:南明诗歌与战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版
13、《张晖晚清民国词学研究》,张霖编,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14、《易代之悲:钱澄之及其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
15、《中国文学的抒情传统:陈世骧古典文学论集》(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
16、《龙榆生全集》(主编),上海古籍出版2015年版
张晖部分著作
才力、品格、机遇等方面的优异条件极其难得地在张晖的身上汇聚在一起,使其成为对中国(两岸三地)古代文学研究的发展格局能够产生重要作用的新一代学者中的一位核心人物,其前程的不可限量得到海内外师友们的公认。而学术与人格的相互促进和高度统一也使得他在学术界颇具亲和力和感召力,赢得了越来越广泛的声誉。 2009年4月,95级文科强化班同学在毕业10周年之际回母校与张伯伟、高华、潘志强、俞士玲等老师欢聚,随后张晖和张霖、刘洋等同学又像当年那样到寒舍闲谈,知其压力很大,工作极忙。2013年1月2日,张晖在电子邮件中告知新出两部著作《中国“诗史”传统》和《无声无光集》,又说:我和张霖最近都好,就是忙。感觉压力大。一方面压力来自体制,另一方面最主要的也是学术本身的压力。怎样才能进入较好的学术境界,是我们努力追求的。在北京尤其不易。我手边差不多已经完稿的有《帝国的流亡:南明诗人与诗歌》、《易代之悲:钱澄之及其诗》两部书稿,仍在打磨,希望每一本书都能提升一些境界。完成之后,将开始写作《帝国的风景》等,都是围绕17世纪明清之际展开的。准备40岁左右完成《帝国三部曲》的写作。
从中可见他的异常勤奋和不断超越自我的严格要求。同时,我也感到,一个人越是怀有真善美的理想追求,越是情感真挚,对世间之假恶丑也就会越敏感、越深知,也就会越忧世、越沉重。但可贵的是,张晖并没有消沉、懈怠,而是把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反差转化为了学术研究的内驱力以及学术思想升华的契机,充分体现了自强不息的巨大精神力量。 南大中文系先贤黄侃先生曾说:“死而不亡者寿。”黄侃即是这样的杰出学者,张晖也同样如此。张晖是因罹患急性白血病于2013年3月15日在北京遽然去世的。从入院检查到治疗无效而去世仅仅一天的时间。张晖的一生,真可谓为学术而生,为学术而死。当时,惊悉噩耗的众多师友从两岸三地赶来与他告别,不相识的人们也为英才早逝而痛惜万分。从报刊、网络上不断发表的众多悼念文字中,我们看到学术上的张晖睿智、坚毅,勤奋、谦虚,富有远见卓识、团队精神……,我们看到生活中的张晖诚恳、温厚、笃情、幽默,细心周到、助人为乐,保持着一颗珍贵的赤子之心……。在师友们的心中,张晖是多么的生动、亲切。张晖去世的第二天,中文系99级的赵婷在南大小百合网络论坛的中文系版面发帖悼念,很多学生纷纷跟帖,表示哀悼、崇敬之情,成为论坛的十大话题。现在,在抗疫封控的困难处境之中,98级同学慷慨解囊,同时也得到学校有关领导、院系部门的大力支持,以其学长的名义设立了南京大学张晖奖学金,将在明年——张晖逝世10周年评选颁发。可见张晖也依然活在母校师生的心中。
这则新闻有两点表述深以为然,值得点赞:
1、捐赠者说:“其实我跟张晖学长不是特别熟——他去世时,我也没什么钱,就买了他的一本书。”而今,40出头的他们事业有成,已是社会的中坚力量。他说,到了这个年龄才发现,除了自身的努力和机缘,南大以及中文系的滋养,更是他们在社会上立足、成功的精神支柱。“南大给我们的,不仅是知识,还有一种精神上的潜移默化。南大教我们有独立的思想,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教我们淡泊名利,让我们成为一群有情有义的人,这都是人生中最富足的部分。”
2、张晖研究学术,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是注重学术研究的现实意义。他认为,“学术不是让人来逃避现实的,而是让人深入思考,更好地面对现实的一种方式”,“好的人文学术,是研究者能通过最严谨的学术方式,将个人怀抱、生命体验、社会关怀等融入所从事的研究领域,最终以学术的方式将时代的问题和紧张感加以呈现”。
这两点确实是对张晖的学术理想和南大的人才培养特点的画龙点睛之笔。所以,在获知中文系98级校友捐款设立南京大学张晖奖学金的消息后,现居香港的张宏生老师认为这一举措是对张晖的最好纪念,也是南大精神的发扬;陈国球老师也表示非常感动,并对南大的向学之风表示敬佩。中文系97级同学杨克铨在微信里说,这是迄今看到的关于120周年校庆最温暖、最有意义、也最我南style的活动了。作为中文系的老学生,我也为学弟学妹们的义举倍感骄傲,它和张晖的道德文章一起焕发出这个时代最美好的声光。在人们印象中,高校奖学金的名字,要么是著名教师,要么是捐资人或公司,为何此次奖学金以张晖命名?100万元资金由哪些校友慷慨解囊?他们有着怎样的故事?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了解到,出资“主力”,是文学院98级校友季明(化名)等人。电话那头,他再三表示,“别提我们的名字,就写98级部分校友”。
再问,就是“张晖是我们的辅导员、兄长”,“南大教会我们做有情有义的人”。继续“闲聊”,得知季明等校友早就有意回馈社会、反哺母校,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今年适逢南京大学成立120周年、98级毕业20周年,明年则是张晖去世10周年。设立一个能传承下去的“张晖奖学金”,或许是对母校、对学长、对青春最好的致敬。经文学院原学生工作负责人联系协调,这一设想最终成形。
“其实我跟张晖学长不是特别熟,但是,他的离开,是很大的损失。他去世时,我也没什么钱,就买了他的一本书。”
而今,40岁出头的季明们事业有成,已是社会的中坚力量。他说,到了这个年龄才发现,除了自身努力和机缘,南大以及中文系的滋养,更是他们在社会上立足、成功的精神支柱。“南大给我们的,不仅是知识,还有一种精神上的潜移默化。南大教我们有独立的思想,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教我们淡泊名利,让我们成为一群有情有义的人,这都是人生中最富足的部分。”
他们将“张晖奖学金”设计为开放式留本基金,也是希望能力更大时可以追加。“好的大学,要靠大家一起努力。98级不敢说做榜样,也希望给学弟学妹们做个表率,将母校的精神传承下去。”
——摘自扬子晚报/紫牛新闻《毕业20年,他们为何悄悄捐资100万,为已故学长张晖设同名奖学金?》